虚拟入侵现实之后:你可能变成一条永生的代码

黑客们以巫师的名义行走。这是1981年,弗诺·文奇在他的传世名作《真名实姓》中所描述的虚拟世界中常见的画面。该作品首次具体设想了VR(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这种由计算机模拟的全景多媒体所创造的感官体验,包括虚拟的视觉、味觉、气味、声音、触感等等。

实际上,VR技术不仅仅存在于科幻设想中,也同样在现实世界里高歌猛进。早在上个世纪60 年代,美国就有了5D 电影体验尝试,即用模拟的3D画面伴随座椅的抖动、气味的刺激,让观众感受身临其境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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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万·萨瑟兰研制的世界上第一个头戴式显示器

1968年,计算机图形学之父伊万·萨瑟兰在麻省理工学院林肯实验室研制出世界上第一个头戴式显示器,戴上头盔的人能够看到一个漂浮在半空的,边长约5厘米的立方体线框,这个粗糙的线框就是真实世界上存在的第一个虚拟物体,尽管以如今的目光看来看来十分简陋,但当时的人们透过它,似乎能窥视到整个令人惊惧又渴望的美丽新世界。怀着一种复杂的欣喜与警惕,伊万将其命名为“达摩克利斯之剑”。

真实与虚幻不再有边界

“经过了数千次的尝试,我们即将迎来转折,我们即将进入一个潜意识推翻意识的时代,它会拷问你:‘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

——Facebook 首席技术官迈克·斯科洛普夫

你站在一个空旷房间内,四处张望,空无一人。房间里没有地板,只有一条独木桥,唯一的出路是从独木桥的这边走到那边,稍有闪失就会坠入漆黑的深渊。

这是斯坦福大学的虚拟人机交互实验室(VHIL)里一位志愿者的描述,他站在平坦的实验室里,没有深渊也没有空旷的房间,只有一个笨重的头盔套在头上,里面装了两块显示屏,数码设备精确的追踪这他的一举一动。他明知这一切,却久久都不敢踏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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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头戴式显示设备

头戴笨重头盔的测试人员尚且难以自控,不难想象,当所有二维的屏幕都能轻易被虚拟现实所替代之后,多自由度、多感官通道融合所带来的信息刺激,将为大脑营造出极近真实的幻觉,它将可以放大并操控每一个人的情绪反应与感官体验,人类将更难区分虚拟程序和现实场景。虚拟现实技术的用户不再是那个被隔离在内容之外的观看者,而是参与者、体验者,可以瞬间参与一场激烈的战争,踏入静谧的丛林,或者站在荒芜的遥远行星。

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当我们可以借助技术手段模拟、仿真、复制、创造外部世界对人类感官的刺激信号时,那么是否意味着我们创造了一个等效的“真实世界”。而在这样的世界里,人类变成了制定规则的上帝,所有伴随人类进化历程中的既定经验与认知沉淀将遭受颠覆性的挑战。我们将重新认知自我,重新认识世界,重新定义真实。

讨论虚拟现实的经典科幻小说《神经漫游者》中,未来世界是一个高度技术化的世界,城市上空是防止太阳辐射的天幕,人们在城市的不同地方可以体验到不同的“天气”,裸露的天空是一块巨大的电视屏幕,各种全息广告被投射其上。路边的全息树木跟真的一样,马这种动物虽然早已灭绝,但在世界的某些地方人们又让它们“复活”了。仿真之物随处可见,真假难辨,虚幻与真实的界限已经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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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威廉·吉布森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年6月

这种想象并完全是空中楼阁。人类已经在依靠先进的技术手段不断地克隆着大自然:人造太阳、人造生态圈、动物克隆都已经不再是无稽之谈,而人们也越来越多地借助影视、网络等来观赏体验而不是走进大自然。可以想象,不久的将来我们也很可能将生活在充斥着各种技术复制品的“仿真”环境里,真实的世界恐怕将成为历史。

“仿真”是鲍德里亚分析后现代文化现象的一个术语,它是指后现代社会大量复制、极度真实而又没有客观本源的图像或符号。在《拟象在先》中,鲍德里亚认为,仿真将想象呈现为真实,将不在场的东西通过技术的手段即时转换为在场。虚拟的世界变得越来越真实,并且比真实世界更为真实,即“超真实”。

我们不难发现,虚拟现实技术可能带来与印证鲍德里亚所描述的“超真实”情境:那些从小在银色屏幕下成长的孩子们,即将再也无法辨别和体验曙光笼罩下的真实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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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现实可能终结所有艺术形式

刺激性感官体验和艺术形式的终点

“他买过一盘感官体验磁带,一开始主角沉睡在一片宁静的沙滩上。录制磁带的是一位练瑜伽的金发少年,视力5.0,色彩感异常敏锐……静电抹去了恋人的身体,擦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灰白。白噪音。磁带播完了。”

——威廉·吉布森《全息玫瑰碎片》

信息传播与接受的模式已经在突飞猛进地改变。无论是语言、文字、图像或者字符串,到了沉浸式的虚拟现实环境中,都变成了由用户主导的体验。

目前,全球最大的视频共享平台Youtube 已开始涉足虚拟现实领域,推出了360 度全方位拍摄的视频观看服务,即使不使用虚拟现实设备,通过简单的触碰操作也可感受360 度的画面。这表明长期影响虚拟现实的内容瓶颈正逐渐突破。

雷巴科·皮尔哈尔在其所著的《美国现代史:一种系统观点》中写道:“如果九十年代的混乱局面反映了视觉能力范式的一轮激进转变,是对拉斯考克斯-古藤堡传统(指以图片,文字为主的书面信息的储存传播机制)的一次背离,是全息时代来临的革命,那么,如今的新兴技术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呢?离散编码已经成为可能,随后时全方位感观重建技术,那么,未来之路又在何方?”

可以理解的是,虚拟现实体验首先意味着显而易见的感官刺激。随着技术突破,优秀的虚拟现实应用将能让使用者真正体会到身临其境的感觉。而和任何一项互联网线上体验技术一样,其推进不可避免地与色情,暴力(或两者兼具)挂钩。事实也的确如此,美国、日本等已经开始销售虚拟现实技术的色情产品。近来Youtube 等社交网络上公开的虚拟现实设备色情内容体验也引发了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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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拟游戏

倘若这种发展方向不能得到遏制,在遥远的未来,也许最极端的场景是,所有的VR游戏都将变成这样:勇士们挥舞宝剑或者机关枪,血肉横飞的厮杀之后,再找到同伴完成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

其次,虚拟现实技术在传播中的应用带来的是叙述上的改变。叙述者们需要学习掌握新的语法,未来的文艺作品中将不再有确定的句子,笔触,色彩,机位和镜头,不再有时长限制,不再有封闭式的故事线,一切都是自由的,开放的,不确定的。

这种新型的创作方式即将带来整体艺术形式的巨大颠覆。导演与演员的界限即将模糊,靠贩卖自己的想象和体验为生的“感官体验明星”或许会逐步崛起。不少赛博朋克风格的科幻小说家都构想过类似的场景,威廉·吉布森甚至戏谑地想象出了这种艺术形式的受众需求,他写道:“大约四分之一的感官体验用户无法顺利进入异性视角的主观影像,多年以来,一些感官体验明星已经变得越来越双性化,试图以此赢得更多的受众”。

而另一种比“感官体验明星”更极致的构想是——所有的艺术迎来了形式的统一和终结。音乐,绘画,写作,视频即将合为一体。一切具象化的形式所带来的体验和想象都不如虚拟体验所能带来的深刻与刺激,于是人类只需要热爱唯一的“艺术”:无数段能够造成特殊体验和情绪的脑电波,这将是我们最后的精神药物、消遣、文明与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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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可以在虚拟现实中锻炼身体、放松娱乐,甚至环游世界

抛弃身体的“后人类”:一种虚拟生命的可能

“我仍然希望虚拟现实可以为我们带来新的社交模式:现在业内已经有实验模拟阅读障碍症或脸盲症的世界,能够模拟情感的传感器能让我们真正地感受另一种生存状态。”

——虚拟现实之父杰伦·拉尼尔

如果说《黑客帝国》中的人类是一群被强制囚禁在虚拟世界中的俘虏,科幻小说《雪崩》则描写了自愿在数字化媒体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庞大群体——赛博族。

他们是彻底“按照网络生活的样式进行生存,并形成了与网络适应的网络人格的人群”,“通过自己赋予的符号来标识自己身份和让对方认识自己”,展示给他人的永远是不同的角色代码,因此网络人格的认同富于流动性和变化,富有多重性。主体之间、主体与世界的关系也在其中得到重构。

麦克卢汉认为电子媒介延伸了人的神经系统。按照麦克卢汉的理论,虚拟实在延伸了人的心智,是人的各种器官的全面延伸。VR技术在未来的拓展即将使得人类能够在真实身体与数字化身体之间通过多感官通道融合刺激来建立起强烈的身灵合一感,即身如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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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正在研制的最新头戴式显示设备

人们将随意改变或者不再有性别、肤色、年龄、胖瘦。大人可以变成小孩,小孩可以变成老人,人可以变成其他的动物,甚至是虚构的物种。他们将适应全新的运动方式以及视角,从异类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所有这一切,都将强烈地冲击撼动我们原本固若金汤的自我认知。“精神”、“人格”和“个性” 等目前生活中习以为常的词汇有可能从人类话语中消失,而没有了这些特质,“后人类”如何重新确立他们的属性和自我,即将变成一个新问题。

甚至,有一种更为极端的设想认为,蔑视身体的人们为了长久地畅游虚拟世界,会选择将自己的意识数字化,上传至网络,在网络中实现“永生”。而这一切都可以由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得到实现。

虚拟现实的基础是感官体验,甚至情绪的数字化。人类的思想和个性曾被认为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如今我们却面对着一种不知是好是坏的可能:人类的思想与个性也许能够化作纯粹的信息和符号,随意地被复制和改写。

2013年9月19日,史蒂芬·霍金在他生平的纪录片首映式上发言:“我认为思维就是储存在大脑中的一段程序,就像电脑一样,所以理论上我们是可以将大脑复制到电脑里面,提供一种在死亡后的生存方式的。” 当然,霍金也表示“这种做法大大超出了我们现有的技术能力”,也许数十年甚至几百年后,我们都未必能做到“永生不死”,但对于人类记忆和意识存贮机制的研究从未停止过。

可是,被储存和上传后的人类意识,还能够被称之为人吗?甚至,这种数据的洪流能够被称之为一种生命形式吗?虚拟现实中生活着的赛博一族,即将迎接的是旧时代人类社会的终结和新时代后人类社会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