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参与者的角度看,大家会认为这次IRE的信息论年会比达特茅斯会议更重要,影响也更深远。乔治·米勒回忆说他当时直觉认识到实验心理学、理论语言学、认知过程的计算机模拟,都是一个大家伙里面的组成部分。这个所谓的大家伙就是现在的人工智能加认知科学吧。
明斯基回忆自己在达特茅斯会议期间,在纸上画了一个几何定理证明器的设计,并手动模拟证明了等腰三角形的一个定理。会后的1956年9月,IBM招了新毕业的物理博士格兰特(Herb Gelernter)实现明斯基的几何定理证明器。麦卡锡此时受到纽厄尔和司马的影响,建议在Fortran里实现表处理语言,作为实现语言。这个项目在1959年实现后,IBM削减了AI的投入,把这项目砍掉了,理由是IBM不想给人以机器可以替代人的印象。IBM再次资助AI是二十几年后的1983年了,现在好像IBM百年老店只能靠AI系统Watson翻身了。
麦卡锡1958年离开达特茅斯去了MIT,他帮助创立了MIT的MAC项目。他和明斯基一起领导了MAC项目中的AI实验室,1962年他再次跳槽到斯坦福。之后明斯基又和帕伯特(Papert)合作。计算机操作系统里“分时”的概念是由麦卡锡在MAC项目中首创的。他回忆说当时机器太少,但等着上机的学生很多。于是就发明了分时系统。按说分时系统的贡献要比麦卡锡后来的AI贡献彰显得多,但麦卡锡得图灵奖可不是靠“分时”,这就像爱因斯坦得诺奖没靠相对论一样。从这个意义上AI有点像哲学:由此衍生出很多问题,而对这些问题的解决产生出许多子学科;一旦这些子学科独立,就不再待见AI了。现在计算机科学已成为成熟的学科,每个计算机系大都有三拨人:理论、系统和AI。二十年前的美国计算机圈子曾有一种说法:理论和系统的人互相看不起,但又同时看不起AI的人。AI这几年火了,但曾几何时,AI人是被压迫者。哲学曾经孕育了科学,但一旦问题被确定,就分离成为单独的科学,最新的例子是逻辑学,现在的逻辑学家都在数学系和计算机系,哲学系被彻底空洞化。哲学家丹尼尔·丹尼特曾说:AI就是哲学。MAC项目孕育了计算机科学中很多原创的概念。以至于明斯基后来认为UNIX系统是反动落后的东西,因为他们丢掉了很多Multics中的精华。
1968年,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曼斯菲尔德对“先进研究项目局”(ARPA)的资助方向不满,他认为国防部的钱不能被用于军事目的之外,非军事目的的项目应该由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负责。于是,ARPA遂改名DARPA,更强调“国防”。七十年代初期在海尔梅尔(George Heilmeirer)任内,DARPA大砍AI预算。协调政府和AI实验室的工作变得头绪繁多,明斯基决定从AI实验室退位,让他刚毕业的学生温斯顿(Patrick Winston)接手。
尽管明斯基说他不喜事务性工作,但他的采访和回忆中,触及的话题总是和联邦政府的资助有关。温斯顿后来回忆时说,管理一个成功的实验室要管理好三个圈的交集:出资人(主要是政府)、科学上有创建、有国计民生的价值。他试图说服几任ARPA的头别把AI当作一个几年一次的项目,而是长期而独立的一门学科。另外他对比了早期ARPA和NSF的不同,NSF给钱少,而且都是同行评议制,结果是越有成就的(established)拿的钱越多,但很少会有根本性的原创性贡献,ARPA早期都是头们说了算,好处是如果管事的头们品味好,肯定会支持好东西。这点也值得中国科技人的借鉴:大型项目决策者的品味可以超越“透明计算”吗?
再说回海尔梅尔,他以AI不能帮助造武器打仗为理由。削减了对AI的大规模经费,但同时却重金资助了隐形飞机和空间武器技术,使美国在相关领域一直保持领先。ARPA资助的这类项目要是通过同行评议是很难实施的。ARPA几乎在同时也支持了ARPAnet,后来演变成互联网。有意思的是,海尔梅尔从ARPA离任后去了德州仪器(TI)做CTO,在TI却大力提倡AI。ARPA对AI的资助在克柔克(Steve Crocker)手里才逐步回复。大家知道克柔克是互联网的先驱之一。再后来的ARPA信息技术办公室(IPTO)的负责人中还有图灵奖获得者萨瑟兰(Sutherland),也对AI继续投入。精英制风格的ARPA,更适合做大型开创性项目,成功取决于少数决策者;而以民主制为基础的NSF,历来就是小规模资助基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