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利:真正发生的是自我分裂。所发生的不是你更好地理解了你自己,而是自我的消解。到头来你意识到自我并不存在。你不过是一堆复杂生化连接的集合。
你有看过电影《头脑特工队》(Inside Out)吗?我认为这是流行文化对心灵理解的起点。几十年来,迪士尼一直在作品中推行自由个人主义:不要听从你的邻居或政府,跟随你的内心。但在《头脑特工队》中,主角小女孩莱莉的内心世界没有一个核心身份。电影向儿童和父母们展示的是,莱莉是一个机器人,被头脑中的化学过程所操纵。故事中灾难性的一点是你意识到她内心并不存在所谓“真实自我”。在影片开始你可能将“喜悦”认作是莱莉的真我,但随后你意识到所有这些情绪都不是莱莉的真实自我。不同来源之间的平衡才构成整个人格。
我认为这会发生的越来越多。向来为我们所珍视的自我存在观念如今正面临危险。
汤普森:让我们再来谈谈工作的终结。
你用睿智又可怕的方式来看待大规模自动化的政治影响。在19世纪末,法国、德国和日本为其公民提供免费医疗。当时国家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提高人民幸福感,而主要是为了加强国家的军事和工业潜力。换句话说,福利是必要的,因为人口是必须的。你提出一个可怕的问题:当政府不再需要人口,未来福利会何去何从?
赫拉利: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景象。这并非科幻小说,而是实实在在地发生着。
政府建立大众社会服务系统背后的理由是为强大的军事和经济提供支持。那些已经在军事上称霸全球的国家不会再有饥渴的人口需求。经济中的情况也类似。关键是动机:如果政府失去帮助人民的动机会怎样?
在斯堪的纳维亚,福利国家的传统是根深蒂固的,他们或将继续为大量闲散的人提供福利。但尼日利亚、南非呢?鼓励政府为民众提供服务的主要驱动力是国家繁荣昌盛的愿景,因为实现后者的前提是要有大量健康聪明的公民作为基矗换作在精英国家,人口将不那么重要。
汤普森:最后一点很有意思。因为欧洲和美国的情况正好相反:人们不关心或不认为需要“精英”。特朗普当选和英国脱欧便是此趋势下的产物。为什么现在会发生这些事?
赫拉利:这是一个大问题。我没有预见它会发生。观察欧美政治局势并非我的专长。不过,若是你从健康等客观条件处着眼,美国的西欧的大多数人都有比过去更好的生活条件。但是他们觉得自己被推到边缘失去力量。他们担心后代的境遇不如当下。我认为这些恐惧可能是有道理的。但我不认为抵抗会解决问题。特朗普不会帮助阿拉巴马州的选民重获力量。
汤普森:美国人比以往更加富有,受过更好的教育,还有更好的保健和娱乐。但这些进步的事实并不能阻止事态发展。美国城市正在分崩离析,获胜的特朗普豪言“我一个人就能解决问题”。
赫拉利:世界其他地区的崛起让美国感到正在失去力量,在美国境内,特朗普的支持者感到自己的优势不再。人们忽视了生活条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优越的事实,大多数人都被衰落的恐惧围绕。大多数人的幸福取决于他们的期望,而非他们的实际境遇。
汤普森:关于人类的未来有一个“全民基本收入”(Unconditional Basic Income)设想。生活中充满神奇的迷幻药和虚拟现实视频游戏,人们不再饥饿,也不再有痛苦。但同时人们也停止奋斗。迪斯尼乐园里那种为了胜景而进行的挑战和冒险,被永久居住在乐园所取代。这是乌托邦还是反乌托邦讽刺?
赫拉利:大多数哲学家都会认为你的假设是一个反乌托邦。一个更糟糕的世界。
但你也可以认为,当下人们已经将生活的大部分时间花在虚拟游戏中了。大多数宗教便是在现实生活之上叠加虚拟游戏的产物。做好事得到奖励,触碰禁忌会被惩罚。全世界有数百万人沉浸于这些虚拟现实游戏中而不自知。那么宗教和虚拟现实游戏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
最近我和侄子一起去捉口袋妖怪。我们在街上遇到另一群孩子,他们也在是在寻找精灵。为了捕捉同一个精灵,我的侄子甚至和对方起了争执。尽管在我看来非常奇怪,但对孩子们而言这些看不见的精灵却是非常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