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上所述,人工智能会消灭许多行业对劳动力的依赖,释放出大量劳动人口。离开驾驶室的前司机,离开土地的前农民,以及其他被人工智能顶掉饭碗的大量人口,应该如何维持自身生存?这便是人工智能给社会治理带来的挑战。从历史上看,技术进步会不断消灭旧的就业岗位,也会创造新的就业岗位。例如,轿车的普及消灭了黄包车夫的就业岗位,却创造了出租车司机的就业岗位。然而,与历史上的技术进步相比,人工智能对就业造成的影响有两方面重大差异。
一是就业岗位数量上的差异。人工智能影响的可不是几十万就业岗位,而是几千万乃至上亿就业岗位。仅在中国,人工智能就将影响3000万货车从业者和2亿以上农村劳动力。历史上,技术进步往往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逐步将劳动力从旧岗位上释放出来。例如在19世纪后期,蒸汽海轮完全取代大帆船差不多用了三四十年的功夫,比一代人还多的时间足够帆船水手们转移到新的就业岗位。而人工智能却很有可能在很短时间内释放出数量空前巨大的劳动力,制造出前所未有的大变局。
二是就业岗位质量上的差异。被技术进步从旧岗位上释放出来的劳动力,需要学习新技能才能走上新岗位。历史上,劳动力学习新技能的过程不见得复杂,例如帆船水手改做蒸汽海轮的水手就没有多难。所以技术进步带来的工作岗位变化相对容易承受。然而人工智能将以极快的速度消灭充满重复性劳动的低端岗位,至2016年10月,苹果公司主要代工商富士康已在中国内地工厂部署了4万台机器人用以取代流水线工人[8]。在可预见的未来,人工智能将最终导致传统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消失。而科学工作者、企业研发人员等需要创造性的就业岗位,以及律师、医生等技能复杂度很高的就业岗位,相对不容易被人工智能取代,仍将长期存在下去。
于是问题凸显出来了:
? 被人工智能取代的大量低端就业岗位,释放出来的是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劳动力。
? 人工智能不易挑战的高端就业岗位,存在很高的准入门槛,几乎是拿学历或实践经验堆出来的。
? 人工智能创造出来的新就业岗位,例如与人工智能的维护和升级相关的工作,肯定以接受高等教育为前提。
这就意味着,被人工智能短期内释放出来的大量劳动力,不会很容易地进入其他就业岗位、被社会自然消化。让富士康的流水线工人转行去做IT工程师,恐怕不比古代考个进士更容易。即使这些劳动力愿意通过刻苦学习来获得新技能,也会面临另外一方面的巨大困难——教育成本。
资本主义使教育变成一门赤裸裸的生意,优质的教育资源要用大笔金钱来购买,这在美国表现得淋漓尽致。美国名牌大学的学费普遍不低,每个学分的收费在1000美元以上。我们做一个保守的估计,按每学分收费1000美元计算,拿一个硕士学位至少需要30学分,学费起码要3万美元。非自愿失业的劳动力本来就够窘迫的,让其自掏3万美元来换取再就业的可能性,称之为“敲骨吸髓”亦不为过。
这种教育制度意味着重新获得劳动技能的成本极高,必然导致这样的状况:许多人因为贫穷而无法接受教育,也就无法获得新的劳动技能;缺乏劳动技能使他们陷入长期失业,更加剧了贫困。当发达的人工智能消灭低端就业岗位之后,被释放出来的大量劳动力只怕连“被剥削剩余价值的价值”都没有了,以致被长期隔绝在就业市场之外。倘若大量劳动年龄人口遭到这样的“边缘化”,社会还能和谐吗?
人工智能对劳动和就业的巨大影响,会进一步构成对宏观经济的冲击。印度著名作家克里山.钱达尔(1914~1977)曾在小说《倒长的树》中探讨过这个问题。《倒长的树》的幻想情节倒更像是带有一些现实主义色彩的寓言故事[9]:
小说的主人公顺着自家后院一棵倒长的树进入地下,到达了一个奇怪的城市。这个城市里到处是自动化服务——自动驾驶、自动加油、自动烹饪和自动结账让主人公眼花缭乱。(不得不佩服作家丰富的想象力,把几十年后才出现的事物都搬了上来。)可是这个大城市里就是没有人烟。最后主人公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少年——这个城市唯一的居民。